賽塔蘿林第一次見到泰那羅恩的時候,這位冰牙族的大王子堪堪一百歲。
從出生就沐浴在戰火之下的大王子驍勇善戰,小小的孩子眼睛中盡是對於一切習以為常的冷漠。但當時的泰那羅恩看著在微風中嬉戲的大氣精靈也會微笑;面對不曾見過的術法會發出疑問;對於曾侍奉於主神身邊的白精靈有著數不盡的好奇。
後來賽塔蘿林應精靈王的邀請與其他導師留在冰之牙,他在二王子殊那律恩誕生時總算看到了年紀輕輕就不苟言笑的泰那羅恩再次展露笑顏。總是奔波於戰場不知疲憊的孩子終於為了多看弟弟幾眼而願意停下匆忙的腳步,因為逗弄殊那律恩而發出清脆的笑聲。
賽塔蘿林已經走過太多時光、看過太多感傷,他本以為年輕的孩子們可以在戰火中成長、在煙硝中扶持。而隨著大戰漸漸退出歷史與三王子的降臨,他們總有一天可以安定下來,跟其他無憂無慮的孩子們一樣在無限的時光中欣賞日升與月落、數著夜空中的星子談論未來可能出現的故事。
但沒人能預料到的是黑暗來的如此迅速突然,泰那羅恩眼睜睜看著最親愛的二弟身染黑暗氣息後被帶走,從此再無消息。
新生的亞那瑟恩因為心傷而差點消散,他的父兄不得不將他安置於月凝湖並封印他的記憶。可是同樣身為純粹精靈的泰那羅恩卻挺過了主神的安排──泰那羅恩在歲月悠久的賽塔蘿林眼中也是不該承受這樣痛苦的孩子,即使他明白身為王族的孩子有需要肩負的任務,依然覺得這對他們而言都太過沉重。
從此之後,即使亞那瑟恩清醒過來讓泰那羅恩放鬆了眉頭,泰那羅恩的嘴角卻再也不曾揚起。
直到連三王子都受到黑暗的侵襲,賽塔蘿林終於嘆息。
生命漫長的白精靈不輕易動情。或許是主神憐憫,讓短暫的生命享受刻骨銘心;讓恆遠的生命避開悲傷。而賽塔蘿林在見到自己這位最成熟穩重的學生時感受到的是最鑽心的痛。
主神對於一切都有所指引,但那樣的指引對於這些孩子是否太過沉重?泰那羅恩已經失去了他最珍惜的兩個寶物,還要繼續堅持多久?又要繼續承受多少?
於是賽塔蘿林走到坐於圖書室裡低頭沉思的孩子身邊,他的手輕輕撫上泰那羅恩銀白的髮。
「我會去找他。」他對他說,「不用擔心,泰那羅恩,我會找到他的。」
「老師……」泰那羅恩低垂著頭,聲音輕的幾乎無法聽見,「那亞是我弟弟、他們是我……」
賽塔蘿林明白他未盡的話語,泰那羅恩就算知道殊那律恩為什麼選擇不再相見,卻從來不能認同。
如果見面會心痛,不相見又何嘗不痛?
賽塔蘿林是連精靈王都不知確切存在多久的白精靈,他有著看不到盡頭的生命與知識,就算是殊那律恩對他也無可奈何。
即使如此,殊那律恩還是堅持不願與家人相見。
賽塔蘿林試圖說服,但殊那律恩卻極為固執,於是白精靈只好偶爾在兩邊遊走,幫彼此傳遞一些小小的消息,至少讓他們知道對方安好。
而就算只是微不足道的隻言片語,也能讓泰那羅恩緊抿的嘴角略鬆。
三王子終究沉睡於月凝湖中,對此早有準備的泰那羅恩倒是沒有表現得太過明顯,可賽塔蘿林依然能從他的一言一行中查覺到他極力克制的痛苦。
恐怕如果不是颯彌亞的存在,泰那羅恩也將克制不住。
可颯彌亞的狀況太過兇險,他們只能選擇將他傳送到千年之後。
賽塔蘿林留在冰牙族裡陪著自己的學生走過了這寂靜的千年,然後一起迎來無殿傳訊小殿下將要進入學院的訊息。
他明白、他知道,泰那羅恩極度渴望親自去看雇這個孩子、希望自己可以保護他好好長大,他不會放心將人完全交給無殿。
所以,賽塔蘿林再次來到屬於泰那羅恩美好記憶的圖書室、走近把自己徹底窩進椅子的大王子身邊、彎下身握起那孩子垂落在大腿上的手。
「我會去看顧他。」他對他說,「不用擔心,泰那羅恩,他會好好長大的。」
「老師……」泰那羅恩抬起頭,那雙銀色如鑽石般的眼睛有些失去焦距地看著他,但這一次不再有其他言語。
賽塔蘿林微笑著伸手輕觸泰那羅恩的頭,安撫地順著那股銀河般耀眼的髮絲慢慢垂落。
泰那羅恩靜靜望著眼前深綠色的溫柔雙眼,終於開口,「老師,亞就麻煩你了。」
賽塔蘿林對他輕輕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起身離去。
然而與面上輕鬆的表情不同,賽塔蘿林在離開前往無殿所開學院的路上,在心裡歎了口氣。
他要離開了,還有誰能陪在泰那羅恩身旁?
命運的鐘聲已經敲響,他們都明白牽繫在最年幼孩子身上的是無法避免的惡戰。
主神總是願為他們指引光明,所有的經歷必有其因。
可是。
賽塔蘿林在心裡向主神祈禱。
神啊,能否給予這個孩子多一些仁慈。
他所承受的早已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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