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聲從遠方傳來。
自從他回到冰牙族居住後,不知道是否算天性使然,他開始可以理解父親談及過往時為什麼總是從「那時我坐在樹枝上……」說起。
與坐於平地時截然不同的風景,連大氣精靈看起來都比平常更加活潑。
他聽到年幼的族人們在唱歌。
精靈走過漫長的時光,那些經歷的事實被記錄於書本,但太過悠長的歲月難以一一閱讀回憶,於是他們用音符書寫歷史、用歌聲記憶曾經。
就有如現在這樣一首歌謠,傳唱的是也屬於他的過去。
故事在精靈戰爭後的千年、距今五百多年前,當時他還只是未滿百歲的精靈,比正在唱歌的族人都還年幼。天生賦予他的力量與職責讓他積極參與、主導毀滅鬼族的計畫。
歌謠將他聯合妖師與其他種族合作、奮戰的過程一一描繪,但其實聽在他耳中早已不再真實。
彷彿屬於他,卻又不是他的過去。
領導鬼族的扭曲為了成為世界之主蟄伏萬年,想要攻破他們並不容易,他與搭檔為此奔波於各種戰場,面對的戰爭早已數不清楚。
那時的搭檔──他唯一有過的搭檔,藥師寺家的少主,名為夏碎的人類。
因過於瑣碎而未曾被記錄於歌聲中的回憶。
邪火在四處燃燒,黑色的煙霧瀰漫,他與其他袍級共計三個黑袍、四個紫袍為了探查鬼王的佈署而深入敵營,途中卻遇到跟鬼王結盟的妖魔軍隊,由魔王座下的首席術師與其他高手總共多達十數人的小隊目標明確,從一開始就是盯上他這個冰與炎的繼承人而來。
兩個紫袍首先支撐不住、而後是跟來做輔助的技術型黑袍。
為了能等到醫療班來援,他不顧眾人反對果斷將他們身上的傷勢轉移到自己身上、繼續與眼前的敵人對戰。
然而敵人有備而來,他們終究漸漸不支。
「冰炎,你們先撤。」維持著身邊的守護陣法,他的搭檔隔著面具對他說。
一個黑袍與兩個紫袍已經永遠躺在旁邊、技術型黑袍的夥伴被保護在身後,剩下的那個紫袍正躺在他背後,而他因為之前轉移他們的傷勢與後續對戰造成的傷口,一時之間也有些動彈不得。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們都懂,他還來不及出聲,搭檔的使役化作烏鴉飛過來將他們通通圍起,身上閃現出某種特殊的圖騰紋路。
「夏碎!」他摀著傷口試圖站起,「回來!你這樣你弟怎麼辦?」
替身的藥師寺家,他的搭檔早已做出決定,現在這樣又算甚麼?
身上綜合起來的傷勢過於沉重,即使強者如他在那一刻也無法掙脫那個早已被他搭檔不斷強化的使役。
「沒問題的。」他的搭檔擋在前方,聲音一如既往的平和清冷,手上抽出符紙施展的是被公會嚴令禁止的術法,「保全了更重要的人,就夠了。」
刺眼的光線在眼前亮起,直到最後一刻,他甚至沒法看清對方轉過來看向他、隱藏在面具之後的臉。
歌聲還在空中飄散,故事已經來到結尾──與鬼族一戰縱然損失慘重,終究戰勝了試圖毀滅六界的扭曲。
最終的幾個音符向上飛揚,像是在歡欣於結局的勝利。
精靈總是善忘,忘記走過多少淚與血鋪就而成的道路、忘記各種傷口造成的疼痛。
精靈卻又善記,記得面具上的火焰圖騰、記得更早之前對方憤怒的言語──
「你什麼時候才會好好想想你自己?」
記憶中搭檔憤怒的表情,伴隨著狠狠揍了他的一拳。
當時他無話可說。
可是,等後來他終於懂了,卻已經沒有對象能說。
風又再度吹過,族人開始唱起新的歌謠。
彷彿那些往事也是如此,唱過去後就不再縈於心頭。
只是一首美麗的歌,用以點綴漫漫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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