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一輩子被夏碎學長糊弄過無數次。
例如在問他替身術對象的時候、例如聽他說砂岩巨蠍平常不會攻擊的時候，又例如……在我問他如果我足夠強大，他是否就能不當替身的時候。
雪野家的繼承日來臨時我已經從旅行中升級回來，自認能力提升不少。
這些年來千冬歲為了解除替身術一再努力，我也跟著做了不少功課，可惜始終沒有成功。
不過我們做的是兩手準備，替身術無法解除我們還是可以利用自己的人際關系找來許多幫手。雪野家的死士還有萊恩、喵喵跟我就不用說了，我從妖師一族帶了一些人、學長從兩邊親族也調了一些，就連西瑞都找了個「老子江湖上混的哪可能讓自家人殺老子跟班的朋友，這樣以後還怎麼繼續浪跡天涯」的彆扭藉口不准他家接暗殺雪野家主的工作。除此之外如阿斯利安、庚等等跟夏碎學長或千冬歲有交情的人也來了不少。
當然，此時我已經明白學生的我們可以肆無忌憚，各大家族卻有自己行事的各種顧忌，可以派出家族人手幫忙的人代表的其實都是背後的家族願意與雪野家交好，就連白陵然帶領的妖師一族跟冰之牙、燄之谷都不例外。西瑞能讓羅耶伊亞家同意不出手應該也跟他爸、他大哥做了什麼交易，雖然他打死都不會跟我說。
來的人非常多，除了當初在采巨人島之外我從未見過如此多人齊聚一堂。大家裡三層外三層的保護著最中間舉行儀式的地方，就為了讓神諭之所可以平安度過交接。
繼承儀式需要花整整一天的時間。
當年學院戰意外透漏了夏碎學長身為替身的消息，要是他在場會成為另一個主要攻擊目標，所以他是由藥師寺家安排保護在其它地方。
一開始都沒事，但隨著千冬歲與雪野家主力量開始轉弱，我跟身邊的人都漸漸繃緊了神經。
寂靜維持了一整晚，然後在正午的時候，彷彿說好的一樣傳來了最猛烈的攻擊。
四面八方冒出的殺手層出不窮，我盡己所能的調動力量、呼叫米納斯跟魔龍來進行攻擊。旁邊的萊恩早就不知去向、西瑞已經整體獸化在大開殺戒、喵喵在一旁隨時準備救援治療。
學長等更厲害的人都在裡層，我抽空轉頭看去，見到有幾個殺手突破重圍衝了過去，馬上被旁邊的人打下去。
然而正當我鬆了一口氣的時候，千冬歲身上突然出現了巨大的傷口又立刻消失──我甚至不知道那個傷口哪來的。
千冬歲睜大眼睛卻不敢動彈，繼續唸著繼承所需要的咒文。
緊接著，他身上爆出第二道傷口，然後又消失。
我看到這裡才突然醒悟過來我有多傻。
為什麼不論千冬歲怎麼準備都覺得不夠？為什麼學長就這樣放任他的搭檔成為替身？為什麼跟千冬歲最不對頭的西瑞都曾經要我去警告千冬歲小心？
──為什麼千冬歲明明那麼緊張，卻從來沒有請我用妖師之力為他祈福？
我曾經以為這是他不好意思，畢竟跟妖師請求對方利用力量什麼的怎麼想都不太好，夏碎學長還曾經發過誓不會對我提出要求。
所以我也沒有很在意，我只是自己在心裡盡全力祈禱、祈禱所有我認識的人都可以平安長壽。
可是我現在想起來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學長第一次教我使用心語能力的時候曾經說過，言靈是在時間裡面找到合理的時間。
當時我沒聽懂，後來我知道了。
舉個例子，就好像有個箱子裡面裝滿了各種不同的球，每個都代表一種未來，而妖師的心語就是讓你可以抽出指定的那一顆球。
──但是如果你要的那顆球，從一開始就不存在於箱子裡呢？
就算是最強大的妖師也無法在沒有水的杯子裡下毒讓人死去、不存在的未來無法使用心語來實現。
我們為這一天準備那麼多年、調動所有可以借用的力量，但是千冬歲還是受了致命傷，而且那麼多次。
是不是所有人早就知道千冬歲難逃一死，所以夏碎學長才堅持要當他的替身？
夏碎學長是不是又糊弄了我一次？
我渾身顫抖的看著千冬歲身上爆出詛咒又消失──這已經是不知道第幾個了──明白了另一件事情。
──為什麼夏碎學長執著要變強？為什麼當初被安地爾控制的『那個』在砍了千冬歲一刀後，卻等夏碎學長不再說話才繼續攻擊？
──因為替身者沒死之前，所有替身對象受到的致命傷都會轉移到替身者身上。
所謂的直系血脈可以保人一生平安大概也有點時間限制，不是一發動替身術等替身者死之後替身對象就立刻安然無憂。所以夏碎學長越強、撐得越久才能保證千冬歲在繼承儀式上活下來；所以當年被控制的『那個』沒有立刻補刀，因為『他』知道就算繼續攻擊下去千冬歲也不會有事。
千冬歲不敢停下繼承的動作，眼淚卻已經開始從他臉上流下。
學長面無表情的繼續阻止所有暗殺。
我咬著牙拼命開槍，不敢去想夏碎學長現在到底承受了多少痛苦，甚至有那麼幾秒忍不住想是不是當年在學院戰的時候讓夏碎學長離開反而能少受一點罪。
我不知道時間到底過去多久，回過神來暗殺者們已像來時一樣突然就通通不見，我感受到千冬歲跟雪野家主力量恢復已經到一定程度，最佳的攻擊時間已經過去。
儀式尚未完成，千冬歲依然不能離開。我在看到學長開啟移送陣時立刻衝了過去。
學長見我過來沒說甚麼，等我到了後才一起傳送到藥師寺家。
藥師寺家已經掛起白幡，站在外面像是管家的中年女性帶著我們進入大廳，裡面只放著一個骨灰甕。
紫袍與藥師寺家的少主屍體可以透漏許多訊息，必須在第一時間銷毀。留下骨灰其實已經是為了讓我們好歹可以弔唁，再過幾天連骨灰都將銷毀。
我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
「冰炎殿下與旁邊這位應該是妖師一族的閣下？」站在一旁的總管問話，我點了點頭。
「兩位請隨我來。」總管這麼說著，帶我們去了夏碎學長的臥房。
我曾經進出過許多次夏碎學長在紫袍的宿舍，雖然乾淨整齊但並不像學長房間一樣空空蕩蕩而是擺了不少小用品跟顯然是別人送他的紀念品等等。然而這個房間卻讓我發現當年夏碎學長說他跟學長非常相似是真的。臥房中雖然充滿擺設但可以看出來是管家之類的其他人為了美觀放的，屬於夏碎學長的痕跡只有放在正中央桌上的小盒子跟一本厚厚的筆記本，還有躺在旁邊榻榻米上大概從一開始就被夏碎學長弄昏的小亭。
總管把小盒子交給學長，學長打開來後我在裡面看到很眼熟的梳子跟鏡子，好像是在跟夏碎學長一起旅行的時候看過他拿來幫小亭梳頭。
「少主說他沒甚麼可留的，這是他母親的遺物，希望您能收下。」總管對學長說：「還有小亭小姐，也希望您能代為照顧。」
「我知道了。」學長點點頭，收起小盒子走過去抱起小亭。
「至於妖師閣下，這是少爺給您的。」總管拿起桌上那本筆記本給我，我翻開來發現裡面是許多我這個程度剛好能讀懂的術法詳細解說。
我抽了抽鼻子，努力不去將夏碎學長辛苦幫我整理的筆記弄糊。
但我馬上就發現不論怎麼做眼淚都會掉下去，只好趕快把筆記本放到背包裡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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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之後我在去找學長時看到他空蕩蕩的房間中擺了一個木盒子，而學長本人則坐在沙發上一臉困擾的拿著那把精緻的木梳幫小亭綁頭髮；小亭拿著背面花樣繁複的小鏡子照著、不斷嫌棄他綁的不夠對稱。
後來我聽說學長跑去找莉莉亞求助到底怎樣才能綁出漂亮的雙馬尾。
然後我見到已經繼承神諭之所的千冬歲，有點不知道要跟他說甚麼。我尷尬於自己得到了一本筆記本，但夏碎學長好像沒留什麼給他。
千冬歲聽我結結巴巴的說完話後紅著眼睛笑了，對我說他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經收到夏碎學長給的東西，指了指他胸前別的半截黑玉，還說有另外一個收在家裡，等下次我去他家他再拿出來給我看。
這世界好像有什麼變了，又好像什麼都沒變。
我想起來第一次跟夏碎學長對話時他帶我去奇雅學院讓我看到了無敵鐵金剛真人版還有那句讓人印象深刻的「不用客氣啊，奇雅學院的。」、想起來那次學長幫我揪人唱KTV的時候夏碎學長跟我合唱hakala matata讓我第一次那麼開心地唱一首歌、想起來在湖之鎮的時候夏碎學長跟我聊天說他的經歷順便被他誤導替身對象。
我想起了許許多多的事情，最後想起來當年我問他如果有天我能夠守護大家時是不是他就不用當替身，他沒有回答我而是撤下身上所有防護讓我看他黯淡無光的力量。
我當時以為自己懂了夏碎學長的意思，以為他在鼓勵我像我這樣有血脈力量的人只要努力一定可以做的比他更好。
現在我知道我錯了。
這世界上有形形色色的人。
有的人堅強是因為他擁有一切，例如我。
而有的人堅強，是因為他一無所有。
例如藥師寺夏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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