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炎一直都記得,當年第一次與夏碎一起參加了某位老師的婚禮時,對方所說的話──「雖然好像很麻煩,可像這樣的場合,總覺得如果可以經歷過的話也很好。」
那是,夏碎在回家的路上跟他閒聊時說的話。
沒有特別強調或感嘆,完全只是隨口一說,平常聽到冰炎也不會特別在意。而冰炎會記住,是因為在此之前不久,他們才面臨了一場死亡。
學生袍級的任務照理來說不會太過危險,但凡事總有例外。那次的事件就是因為情報班調查到的資料與實情不符,而在請求的支援趕來之前,在他們力所不及之處就已發生了慘劇。
一切結束時年輕的生命已然消逝,他們只能沉默地將對方安葬。
對於雙親種族都十分長壽且已隱居幕後,借住之所中的人們又都極為強大的冰炎來說,這樣的體驗十分難受。
除了雙親之外,死亡一直是離他異常遙遠的存在。
然而身邊的搭檔卻一臉平靜,他對此有些訝異。
夏碎注意到了他的視線,先疑惑,後恍然。
「藥師寺的直系,平均壽命是四十五歲。」夏碎似乎想要微笑,又注意到這樣做不合時宜故垂下了嘴角,那使他的表情顯得有些冷漠,「近年來因為直系族人一直減少,族長對替身對象的篩選很嚴格,即使如此,我自己就遇過兩個至親跟幾位比較不熟的親人走了,其中一位走的時候不到三十歲。」
「對冰炎來說大概比較難理解,不過對我來說,『身邊的人突然就走了』這樣的事情是很正常的喔。反正只要活著的時候有認真活著,那麼何時離開都無需難過。」
夏碎的語氣雲淡風輕,冰炎對藥師寺家族的生存方式就也只能沉默接受。
只是他想,四十五年對他而言尚且不到生命的尾數。如果他是在父親的故鄉成長,甚至可能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但那對對方來說已經是一生了。
所以在之後夏碎說出那句話時,就被冰炎記在了心上。
當時他所記得的,並不是婚禮之類的東西,而只是希望盡量不讓對方錯過任何人生的可能而已。
這類的事情很多,小到沒吃過的甜點,大到校際賽。本來對冰炎而言所謂的搭檔就是在合理的範圍內彼此都要配合對方的要求,只是在有了這種念頭後,所謂的「合理範圍」又更廣闊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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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年之後,他與夏碎越走越近,而後成為情侶。
他從未想過結婚,或許是因為他們總是形影不離,讓那樣的事情顯得多餘。
可當他與夏碎一起坐於台下,看著庚一臉幸福地站在她老公身邊時──夏碎的那一句話、當時的那場婚禮,又一次侵入了冰炎的腦海裡。
那樣的想法在心底隱隱約約地潛藏著、躁動著,卻總找不到機會來實現。一直等到一次任務時同行的夥伴問了那句「何時請我們喝喜酒啊?」,他才終於有機會順理成章地回答了「到時候會通知。」。
他知道夏碎一定會問是怎麼一回事,他也等著回答。
然而夏碎雖然同意了婚禮,卻沒有過問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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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婚禮,自然就想到了家屬親眷。但冰炎只要一想起母親家族的風格或者父親家族的慢步調,還有自己師傅身邊惟恐天下不亂的好友,頭就隱隱作痛。
夏碎顯然也明白這點,提出由藥師寺家來主持,這對冰炎來說無疑是解決了一個大麻煩。
藥師寺的管家孫婆婆他認識,辦理事情的手段快、狠、準,而且對於夏碎的要求並不會有太多意見,算是雙方能處理婚事的家人中最適當的人選。
秉持著交給專業人士處理的想法,冰炎對於被要求做的事情都十分配合。
這其中也包含為滿足自己父族、母族與藥師寺家而必須拍的三種婚照。
比起舉辦三場婚禮,為了可以在學院中的風之白園舉辦唯一一場,這樣的要求完全是小事一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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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炎在更衣間穿上了冰之牙的婚服出來後,的確因為夏碎驚嘆的眼光而獲得了某種成就感。
畢竟夏碎對他開玩笑的次數實在比認真的時候多太多了,哪怕冰炎從不將自己的臉當作特殊優點,被夏碎笑多了偶爾還是會有點鬱悶──好像他長得帥,對夏碎來說只是個笑點似的。
所以聽到夏碎說要為了多看幾眼而多辦幾次婚禮時,他便理所當然地回答他「婚禮太麻煩了,你想要的話我們可以之後再來拍。」。
不管這是否又是一次玩笑,他都樂意奉陪。
尤其是當之後看到夏碎穿著黑色絲綢和服,下穿斑紋摺裙並且手持白扇出現時,冰炎也感受到了同樣的悸動。
剛剛夏碎驚嘆後揶揄他時說的那句「人要衣裝」完全可以還給夏碎。
夏碎的長相是斯文秀氣但不陰柔。若用精靈的一貫說法,那就是徐徐吹過的春風;用獸王族的說法,那就是穿楊而過的箭尖。那樣的氣質,不論是誰都會欣賞。
其實他不該那麼驚豔。夏碎身為族長穿著正式服裝的時候很多,他也見過很多次──可那些跟眼前這身卻無法相提並論。
或許這就是習俗所帶來的魅力。
不是因為夏碎真的比以往好看,而只是他穿著的是代表了特殊意義的服飾,在冰炎眼中就也多了一些獨特。
想吻他。
想擁抱他。
想告訴他「我愛你」。
潛伏的慾望突然被勾起,只因眼前站著的是自己深愛的人,穿著的是代表彼此相屬的服裝。
混亂思緒的喧囂讓冰炎對攝影師傳來的指令聽不進耳,況且這種按照別人的意思擺弄姿勢、調整表情的行為他一向不擅長。
僵著一張臉的冰炎最後在夏碎的笑聲中獲得短暫的解脫。
雖然想問對方在笑甚麼,但考慮到可能的答案就決定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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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到了休息的時間,不去管那唸唸有詞的攝影師,冰炎注意到坐在桌邊的夏碎看起來有些失神,便走了過去。
正想看看對方臉色、問對方怎麼看來有些疲憊,才剛彎下腰,一陣閃光就亮了起來。
夏碎突然就對他笑了,看起來容光煥發。他還來不及對對方臉色的差異表示疑惑,伴隨著一句「看起來我們的攝影師抓到訣竅了」,頭就被拉了下去。
是一個很輕淺溫柔的吻。
即使後來夏碎有意加深,對冰炎來說還是略顯不足。
不過惱人的拍照聲在旁邊吵鬧,冰炎也就適可而止地在對方放手時停了下來。
聽著後面依然沒停的聲響,冰炎挑眉:「你確定這樣的照片沒問題?」
然而夏碎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給了他一個問句:「怎麼了?」
冰炎明白自己這陣子的行動確實有些奇怪,那些算是浪漫的想法非他所長,夏碎會注意到並不稀奇。可他卻不知該說些甚麼。
雙手不自覺的環起,視線有些不知該向哪看,冰炎感受到因血液往上湧而產生的熱氣。
「沒甚麼。」最後他決定了答案。
但夏碎從來就不是一個好打發的人,對此的反應非常戲劇化──或者說,本來就是在演戲。對這樣誇張的詢問方式與夏碎交往了十數年的冰炎很懂要如何應對。
「少來。」他邊翻白眼,邊在心裡暗自深吸了口氣,盡量用著平靜的語氣告訴夏碎「上次不是去參加了庚的婚禮?我覺得看起來也不錯。」
「嗯哼。」他聽到夏碎發出嘲諷的笑聲,又看他擺明故意地將雙手同樣環胸:「還有吧?」
可見夏碎對他的回答很不滿意。
反正本就不想隱瞞,只是有些難開口。
他視線對上夏碎,感到脖子微微發熱,「反正經歷一下也不會怎樣。」
夏碎對他眨了眨眼,「是這樣?」
「就這樣。」他頓了頓,還是決定補上緣由:「你說過的吧?」
這件在他心裡埋藏已久的往事,他相信夏碎也同樣記得。
即使只是對方隨口說出的一句話,代表的卻是當時夏碎的人生。
而夏碎顯然記得,可冰炎還沒想出為什麼夏碎的反應是臉紅,對方就已經把他推到椅子上,自身撐著扶手,整個身體逼了過來。
「冰炎,謝謝你──但如果你繼續把我每一句話記在心上,我以後就只能對你說『我愛你』了。」
冰炎瞬間感受到臉充血是甚麼意思。
說不出同樣肉麻的話,瞇起眼,他決定把之前就想做的事情徹底執行──伸手把正吻著自己額頭的夏碎再往下拉,自己也向前湊近,認認真真地來了個深吻。
當然,他沒忘記順手丟個小法術遮住那些腦人的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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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日的到來明明是按部就班,但當天早上睜開眼睛躺在床上的冰炎卻覺得有些措手不及。
好像才剛跟夏碎道別回到老家去安排各自的親人,一轉眼就來到了婚禮當日。
在昨日睡前還平靜無波的情緒,突然就劇烈波動了起來。
想像著即將見到的夏碎會是甚麼樣子、想像著結婚過後會有甚麼不同──但其實早已住在一起、彼此的服裝也是一起挑選,這樣的情緒來的突兀又理所當然──婚禮當天,誰又能心如止水?
穿上西裝、打好領帶,冰炎輕輕吐了口氣,出發前往婚禮會場所在的學院。
這段路途並不遙遠,他卻走得異常緩慢,每向前一步都彷彿伴隨著重重的一下心跳。
眨眼間結婚進行曲已熱烈響起,而在此之前到達學院、與親朋好友們的對談變得模糊不清。
冰炎眼中只剩下一個人,那個人正站在對面對他微笑,於是他腳步堅定,與對方向彼此邁進。
即使他們早已相知相惜,這一切習俗無法為彼此帶來甚麼心態上的差異,登記也好、婚禮也罷,是為了甚麼才想要舉辦的都無所謂,在現在這個時刻,那些都不具意義。
他只知道他閱覽過這世界上的許多美景,卻都沒有這一刻、這個人那般讓他驚心動魄。
漫長的旅途終於結束,他靜靜站定傾聽證婚人低沉肅穆的詢問:「你們是否承諾將愛對方、忠誠於對方,無論對方貧困、患病或者殘疾,直至死亡才能將你們分開?」
他與夏碎相對而望,看到了對方的微笑、看到了對方眼中自己忍不住也上揚的嘴角,回答的豪不猶豫:
「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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