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歲那一年秋天快要到了的時候,母親在夏碎吃完早餐後帶著他到花園裡,把他抱著面對面坐在地上,兩個人距離很近。
「夏碎,時間差不多了。」母親把額頭抵著他的,「你願意跟母親一起離開嗎?」
他眨著眼,看著她。
母親這個問題,是少數夏碎清楚明白、聽的懂的。
不只是聽的懂,他彷彿一直都在等著這個時刻。
「要。」他回答。
母親沒有像平常問他其它時問題一樣跟他再確認一次,只是輕輕抱著他,跟他說:「那我們就離開吧。」
「還有,最後一次,對不起,夏碎。」
+
離開雪野家的那一天天氣很晴朗,或許是因為要立秋了,那天是夏季難得清涼的日子。
夏碎看著自己的東西一件件被打包起來,又一箱箱被擺放在一起。母親也忙碌地走來走去、指揮眾人收拾。
「媽媽,我們要去哪?」夏碎專注地跟著母親,用細嫩的嗓音詢問。
「回媽媽娘家,走吧,跟這裡說聲再見。」母親用著溫柔卻又爽朗的聲音對他說,美麗的臉上掛的是一種他從沒見過的笑容。
他去過很多次藥師寺家,但從來未曾如此興師動眾。他知道這次跟之前完全不一樣。
母親帶著他,告訴他他們要離開雪野家了,要他跟大家道別。
從不太熟悉的族人到小姨跟千冬歲,他一個個向對方說了「保重」跟「再見」。
最後母親帶著他走向了父親,但卻只是將他推過去,母親沒有一起來,而他對此早已習慣。
「爸爸。」他走過去,沒有對父親說「保重」,只說了「再見」。
父親蹲下來,抱住了他,他覺得有些熱、有些難受,但沒有掙脫。
「夏碎,對不起。」父親對他說,「希望你出去之後可以過得更快樂。」
他有些疑惑地看著父親,好像最近大家都在跟他道歉,為什麼呢?他不懂,但還是點點頭,回應著後半句,跟父親說「好」。他知道母親要帶他離開。離開這個不屬於他們的地方,那他當然應該是會很開心的,所以即使心裡好像有些難過,他依然是笑著點頭的。
他走回母親身邊,看著母親也笑著對父親揮手、看著父親轉身離去。
父親的背影消失在房門之後後,母親蹲下看著他,瞇起的眼角帶著笑,但眼神相當認真,「哪,夏碎,你再看一眼。然後好好的跟雪野家道別。你註定不屬於這裡,我早就知道了。好好地看一眼,但會不會是最後的記憶媽媽不會幫你做決定。」母親說著他聽不太懂的深奧話語,他只是理所當然地將它記下,但無法理解。
似懂非懂,他認真看了雪野家本宅,努力把那古老的建築牢記在心。
他發現門邊有一個比自己更加瘦小的身影,知道全雪野家那只有可能是自己的弟弟。
他想到這是最後一次了,從此以後早上看電視的時候,不會再有千冬歲了。
他們要分別了。
他眨了眨眼睛,對著那個方向禮貌地微笑,但沒有再次去道別,只是跟著母親一起啟程。
夏碎不太了解自己的弟弟,就像他也從不曾了解過雪野家。
他住在雪野家的角落,身邊只有母親、偶爾會往來的小姨跟千冬歲,還有剛離開幾秒卻已經有些面目模糊的父親。
雪野千冬歲是他弟弟,但他並不是雪野夏碎,這件事情他從小就知道。
不過,只要有母親在,其他都不重要。
他認真握緊了與母親相牽著的手,腳步堅定地離開了這個住了六年的地方。
+
「姊,妳回來了。」
藥師寺夏碎對於自己之前來時都只聞其名卻始終無緣一見的舅舅第一份回憶,是來到藥師寺家時站在門外迎接自己與母親的,那張明明在笑卻像快要哭了的表情。
「嗯,我回來了。」
母親擁抱了舅舅,之後雙手「啪!」的一聲打了舅舅的臉頰,「這個表情不對,開心點,我回來了,你應該用高興得像要飛上天一樣的表情迎接我。」母親對舅舅露出夏碎熟悉的笑容。
「飛上天又沒甚麼了不起的。」舅舅滴咕了句,而後蹲下身來看著自己,「夏碎,初次見面,我是你舅舅。從今以後我會盡我所能的保護你、帶你玩。歡迎你回到藥師寺家。」
夏碎乖巧地對舅舅點頭,「舅舅好。」
「說這什麼話啊你?」母親笑拍了舅舅的肩,「不要我才剛帶他回來就決定要寵壞他啊。」
「教導他是你的責任,」舅舅邊揉著他的頭髮邊對母親說,「寵他則是我身為舅舅的樂趣。」
母親對舅舅翻了一個白眼,咕噥地說著「你以為自己是他爺爺嗎?」。
「這位呢?」看著剛剛夏碎就注意到的,始終站在門口沉默不語、面無表情的姊姊,母親問,「這位是?」
「藥師寺秋人,我的好孩子。」舅舅笑著輕拍了拍身高明明跟他差不多的秋人的頭,夏碎覺得舅舅做這個動作應該挺辛苦的。
「原來是這樣啊。」母親沒有多問,只是與秋人對視:「妳看起來很聰明,真好。我弟看起來也很聰明,卻常衝動做蠢事。謝謝你在他旁邊輔佐。接下來我兒子也麻煩請妳幫忙多多照顧了。」
「是。」秋人低頭應答,沒有任何多餘的字句。
夏碎好奇地看著她,發現她也正看著自己,她嘴角牽了牽,他想那應該算笑吧?
母親笑著點頭,接著回頭看向舅舅,「我說你啊,不要再露出這種表情了。事情早就決定好了,我可是帶著所有家當回來的。不要後悔,不准失敗。路還遠著呢。」
「我……」
「好啦,我沒時間聽你的狡辯。走,回家吧,我很久沒回來了呢。」
「那麼……」舅舅輕拍了拍手。
夏碎看到本來在後面、旁邊的人們全都低下了頭,一齊說道:「大小姐、夏碎少爺,歡迎回來。」
「啊啊,」母親笑著說,「我回來了,大家。」
而即使夏碎在此之前就來過這裡無數次,這一幕,卻成為了未來當藥師寺夏碎回憶起過往時,對藥師寺家最初的印象。
+
在那之後夏碎被帶去脫下便服換上一身正式服裝去見了爺爺。
依照母親的指示,夏碎沒像往常一樣直接撲到爺爺懷裡,而是有些疑惑地對著爺爺行了禮。
爺爺將他扶起,並交給了他一個盒子。
「我想你會喜歡的。」爺爺笑著說,並一如以往地說起了夏碎從未見過的奶奶:「孫子長這麼大回家了,你奶奶要是知道一定也很開心的。」
爺爺與夏碎閒聊了幾句,拍了拍他的肩:「剛搬來應該很累了,夏碎先去休息吧,晚上爺爺請你吃大餐!」
夏碎點點頭,一旁的秋人便牽起了他的手要帶他離開。
離開前他有些不安地看了母親一眼,但母親已經跟舅舅、爺爺說起了話,並沒有注意到他。
反而是秋人注意到了。
秋人一邊牽著他走,一邊緩慢地說:「少爺,我是藥師寺秋人。之前一直與您的舅舅──也就是藥師寺未來的少主──在外進行訓練,故而您未曾見過我。我是您舅舅的手下,永遠遵從他的命令,亦只遵從他的命令。」
秋人說話時並沒有看著夏碎,但語調輕柔清晰:「而在藥師寺家裡,對於他而言,並沒有比大小姐跟您更重要的人了。所以您不必畏懼我,亦無須懷疑我。」
夏碎只是似懂非懂地聽著,等待著更多解釋。可秋人並未再說任何話語,彷彿已將該說的都說完了。
直到他們走到了夏碎與母親的房門之前,秋人都未曾再次開口。
+
回到房後夏碎其實精神很好,身邊的家人見此便提議帶他去跟其他孩子們玩。想到表妹跟其他的朋友,夏碎興高采烈地去了孩子們所在的花園裡。
在那玩的人夏碎以前來藥師寺家時都見過,大多也都叫得出名字,但有一個人例外。
那是一個看起來很溫柔的老爺爺。
夏碎會注意到他,並不只是因為不認識他,而是他有著一雙紫色的眼睛。
跟夏碎還有母親、已經過世的奶奶一樣的紫色眼睛。
雪野家的人眼睛都是黑的,父親也是。母親說那是因為他們沒有藥師寺的血統,然而夏碎之前來過外公家很多次了,除了照片中的奶奶外卻從來沒有見過其他藥師寺家的人眼睛是紫色的,就連身邊的秋人還有剛剛見面的舅舅也是黑眼睛。
他一直對此感到困惑,可去問母親後得到的答案卻是「因為每個人的運氣不一樣,長大後你就知道了。」這種根本搞不懂的解釋。
但即使搞不清楚,看到一樣紫色的眼睛便莫名地讓夏碎感到親近。
他正驚訝時,對方注意到他,朝他走了過來。
「夏碎少爺。」對方在夏碎面前站定,「初次見面,您好,我是替身一脈的行遠。」
老爺爺對自己行了禮,夏碎有些慌張地趕緊回了禮。
「替身一脈?」起身後他好奇地重複了對方使用的字句。
「是的……」對方回以他疑惑地表情,而後又似恍然:「啊,您剛回來,大小姐可能尚未告知您這些……」老爺爺對夏碎眨了眨眼,邊說邊帶著他坐在了庭裡的石椅上「不過您應該馬上就會知道了,畢竟我們對您的回歸期待已久,家主應該馬上就會幫您安排課程吧。原本即將舉行的試煉也會終止,少主之位自然是屬於您的。」
「本來就不該由血統不純之人擔任家主,那只是無可奈何之舉。如今既然大小姐與您回來了,事情便也該回歸正軌。」
「啊,不然,少爺要是有空的話,乾脆我明天來跟少爺說說藥師寺的家族史好了。」
夏碎困惑地望著自說自話地理所當然的老爺爺,除了知道母親說過自己接下來要跟「早安一二三」裡的主角一樣去上學學習這件事應該就是老爺爺口中所謂的課程之外,其他的事情他都聽的一頭霧水,但聽到「家族史」這幾個字,夏碎還是挺感興趣的,那聽起來像是某種有趣的故事。
他有點遲疑,不知該不該答應。
看到夏碎的表情,行遠對他笑了笑,「您不用回答我,這部分我會去詢問大小姐的。您還是先跟其他孩子們玩吧。」
夏碎聽到會問母親就放心了,點了點頭跟老爺爺道別。接著轉身跑到了朋友身邊,表妹早就在遠方喊自己好多次了。
目送了夏碎的離去,行遠將視線移往反方向。
「守護一脈的小姑娘為何會在這裡?」他出聲詢問。
「見過六老爺。」伴隨著緩慢而冷漠的回答,秋人的身影隱隱浮現,「我授命在不被夏碎少爺注意的情況下保護他。」雖回答著行遠,秋人的雙眼直盯著夏碎。
「你的主人都要毀掉替身一脈與守護一脈了,還派你來?」行遠冷笑。
「我主即將成為藥師寺家的少主,而後成為家主。請您務必注意您的言詞。」
「他不過是個旁支之子,因為大小姐出嫁而家主無後才不得不收養他讓他成為繼承人。現在大小姐已經歸來,繼承人自當是夏碎少爺。」
「我們無須爭辯,六老爺。」看到夏碎要往遠處跑去,秋人決定結束話題,「明日我主會進行試煉,且必於十日後安然回歸,到時一切將定。」
+
「今天勉強讓他們同意了,接下來就看你的了。」
夏碎玩的筋疲力盡回到房間時,正好聽到了母親與舅舅的對話。
「媽媽,同意甚麼?」他問。
「夏碎回來啦?」母親把他抱過來,輕柔地用手帕幫他擦掉了額上的汗珠,「舅舅要做一件事情,本來爺爺啊、舅公啊他們已經答應了,結果突然又反悔了,所以媽媽一直在努力說服他們不可以這樣。哪,夏碎剛剛跟誰玩啦?」
「禮子、晃一、由紀……」夏碎扳著手指數著人,「還有見到一個爺爺,他說他是……甚麼甚麼的、行?甚麼?」他皺眉,「還有說我是少主?我才不是少主!」
夏碎雖然對很多大人說的事情總是一知半解,然而唯有所謂「少主」、「血統」他理解的十分深刻。
千冬歲是少主,他不是;千冬歲繼承了雪野家血統的甚麼「神諭之力」,他沒有。
這些他很清楚。
「那個老頑固……」舅舅瞇起了眼,「夏碎不用記得那個人沒關係。你也不是少主。」他嘴角勾起了冷酷地笑,「『少主』根本……」
「弟!」母親突然大喊的聲音讓夏碎嚇了一跳。
「總之呢,舅舅明天起要去旅行一下,等舅舅回來後夏碎就不會遇到這些奇怪的事情了。」舅舅揉著他的頭說,「到時候舅舅帶你跟你媽出去玩好不好?」
聽到出去玩的夏碎眼睛一亮,立刻點頭。
「那麼就跟夏碎說定啦!我們晚餐見。」舅舅說完這句話後又揉了柔夏碎的頭,接著就看起來心情很好地走了。
夏碎邊目送舅舅邊努力把自己被弄亂的頭髮撫平,雖然今天才與舅舅第一次見面,但夏碎覺得自己很喜歡他。
「媽媽……」轉頭,夏碎努力思考著今天聽到的所有對話,「舅舅要去試煉嗎?」
「怎麼,夏碎你知道啊?」母親笑著回問,並遞過了一套衣服示意他換上。
夏碎點頭,他又不笨。
「藥師寺家一直都是由具有替身一脈血統的領導者繼承家主、帶領家族的。奶奶、我跟你──還有爺爺奶奶的孩子、孫子,除此之外,你在藥師寺家看到的紫色眼睛的人,都是屬於替身一脈的。」母親說著,制止了夏碎發問:「等等再告訴你那是甚麼。」
「藥師寺家除了替身一脈之外還有守護一脈跟其他人,大家一起分工合作支撐著藥師寺。就像〈早安一二三〉裡面小花、小馬負責打掃廁所,而小魚、小龍負責打掃教室一樣」
「舅舅他本不是守護一脈,也不是替身一脈的,他是其他旁支的孩子。所以雖然是爺爺收養的兒子,但要繼承家主之位必須先證明自己就算沒有替身一脈的血統,也能做到該做的事情。」
夏碎看著母親,抓住了重點:「舅舅跟我一樣?」
跟他一樣明明是父親的孩子,卻不被認同?
「不,不一樣,夏碎。」母親回答他:「這世界上每個人都不一樣,去比較是最無聊的事情。但你們確實有相似之處──有人因為你們的血統、先天之能而想要限制你們。可那是不對的,任何人都不該被血統束縛。」
「夏碎,這世界上有許多『力量』是藉由血緣來傳承的,有許多『身分』是依據血統而決定的,就像千冬歲因為天生的能力一出生就被立為少主。我不會說那就是『錯誤的』,但那不是『唯一的』──所以天生沒有替身一脈能力的舅舅,才試著爭取當家主。」
母親說著這些話時,雙眼是直盯著夏碎的眼睛的。
說著特別重要的事情時,必須正坐在對方面前、雙眼直盯著對方的眼。
那好像是媽媽的習慣,所以,也是夏碎的習慣。
那代表著母親這時所說的話,必須要牢牢記住才行。
「你想了解替身一脈是甚麼,那麼我就告訴你──所謂替身一脈,就是擁有一種奇特的天生能力,可以把別人受到的傷害轉移到自己身上。就算對方痛到死掉了也可以喔!」
夏碎抿著嘴,前面說的他只能努力記卻記不得多少,最後一句好像懂了,但那聽起來好痛,一點都不是甚麼好東西。
母親注意到了他的表情,笑著拍了拍他的頭:「這樣的能力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對吧?好像不只沒甚麼用而且還容易受傷的樣子。但媽媽不討厭這樣的能力喔!不如說因為這樣的能力,所以可以做到一些只有媽媽能做的事情。夏碎一定聽不懂的吧?不懂也沒有關係。可以的話,一輩子都不懂也很好。」
「……其實若事情順利的話……」母親聲音轉小,夏碎聽不到她中間這句話到底說了甚麼。
「但是……如果有一天你必須理解替身一脈是甚麼,我希望你可以記得,天生能力所能決定的、所被迫接受的都只是命運的一種,不用去恨更不用在意,你要記住甚麼是最重要的。要知道藥師寺家傳承下來的心意──因為珍惜並且有那個能力,所以去守護家人。並不是因為身分地位必須而這麼做,更不是責任。」
「因為不想失去珍惜的人,所以讓自己變得更強。為了拯救別人而付出自己生命的犧牲只是倘使無法承受失去時萬不得已的最後一步而已,如果把它當成唯一的手段,那就錯了。這一點你必須要記得。然後,再自己選擇要接受甚麼、改變甚麼。這一些,媽媽無法幫你決定。」
「哪怕我們總有一天都會死,我們也不是為了死亡而誕生。」
這並不是母親第一次跟他說這些。
可年僅六歲、自認不笨的夏碎一直都沒有真的聽懂過這一段話。
+
隔天一早夏碎就被母親叫醒,在迷迷糊糊中穿戴整齊一起出了門。
明明也沒有走幾分鐘,好像應該還是在藥師寺家的範圍,但夏碎從來沒有來過這個地方。
荒蕪。
縱然面前擺放著祭祀用的各種精緻而華麗的道具,也無法改變任何人對此處的第一印象。
一眼望去盡是砂礫、地上滿是龜裂的痕跡,連風裡都充滿著細塵。
而在此之中唯一屹立於祭壇前的,是一身黑色正裝,雙眼直視著虛無前方的舅舅。
夏碎緊張地握緊了母親的手。
明明眼前甚麼都沒有,夏碎卻感覺的到,舅舅視線所凝望的「那裡」並不好。
母親回應似地握了握他的手,卻不發一語。
那個與自己著相同紫色眼睛的老爺爺走到了前面,嘴裡開始唸著些甚麼。隨著他的聲音,身邊幾個同樣紫色眼睛的人跟著複誦。
夏碎沒辦法聽清楚老爺爺講了甚麼,只好靜靜站著等待結束。然而他的注意力卻在時間的流逝中漸漸渙散,等他回過神來時,舅舅已經消失了。
原本舅舅站的位置變成了秋人。
「那麼接下來十天就麻煩你了,秋人。」母親正對著秋人講話,在場也只剩他們三個人了。
「這是我職責所在,大小姐。也請您回去務必小心。」
夏碎注意到,秋人在與母親對話時,眼睛一直看著讓他不安的「那裡」,而那似乎也是舅舅消失的方向。
「我會的,不用擔心。」
「媽媽,舅舅呢?」夏碎不安地問。
「啊,剛剛力量太強讓你恍神了吧?」母親跟秋人道別,牽起了夏碎的手,「舅舅出發去試煉了,秋人會在這裡等他的。我們先回去吧。來,跟秋人姊姊說再見囉!」
夏碎認真地跟秋人說了再見,而這一次秋人回頭了。
「再見,夏碎少爺。」她邊說,一直規矩地擺放在身前的手也朝夏碎揮動了一下。
莫名地,夏碎的不安減少了許多,「那裡」給他的感覺也變好了。
這種感覺很奇怪,但夏碎沒有時間細想,因為母親已經帶著他往前走了。
這是夏碎印象中第一次跟母親兩個人一起走在「外面」,在那之前似乎只要出了門身邊就會跟著別人。因為這樣難得的體驗,夏碎很快就忘了剛剛那種奇怪的感覺。
「媽媽,這是哪裡?」
「這是連結藥師寺宅跟試煉之地的通道,夏碎可要牽好媽媽的手不要走丟囉!」
母親牽著他,走路的速度有點快。
為了趕上母親夏碎沒有時間再多問甚麼,只能努力地跟著走,心裡卻覺得有點可惜。
就像來時一樣,走了沒幾分鐘附近就出現了夏碎熟悉的景色。回頭一看,剛剛的來路也變成了「熟悉的藥師寺家」。
這時母親才終於停了下來,夏碎喘著氣,注意到與自己相握的手充滿了汗水。
「媽媽,手黏黏的都是汗!」他把手收回來:「媽媽很累嗎?」
母親也喘著氣,拿出手帕擦了手,一邊也示意他照著做:「嗯,是有點呢,看來媽媽太久沒有運動啦!」
除了手掌外,身體也因為汗水而有些黏答答的,這對於一向習慣乾淨整齊的夏碎來說十分不能忍受,所以不用母親催促就自己拿著衣服跑去洗澡了。
洗完後在房間擦著頭髮時,夏碎終於想起了一件事。
「媽媽!禮物!」
「咦?唉?甚麼?」
「昨天來的時候,爺爺送的禮物!」夏碎拋開毛巾,開始翻箱倒櫃。
「夏碎,頭髮還沒乾喔!」
聽到母親的話,夏碎有些猶豫,最後還是乖乖地回去給母親吹頭髮。
然而心情依舊是激動的,「媽媽我的禮物呢?在哪呢?是甚麼呢?」
爺爺每次送的禮物夏碎都很喜歡,所以想起來這件事情讓他特別期待。
「媽媽知道在哪裡,但要等吹好頭髮才會告訴你。」
夏碎只好嘟著嘴努力等著,身體忍不住扭來扭去,結果立刻被母親打了一下頭:「媽媽幫你吹頭髮很辛苦,別動。」
夏碎瞬間不敢動了,只能嘴裡不停地問「好了嗎?乾了吧?」。
終於在他第五次問了相同的問題時,母親關掉了吹風機。
「好,你可以動了。禮物放在你的玩具箱裡,你拿過來吧。」
夏碎馬上跑去拿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打開包裝。
裡面是──純白的面具。
「啊!面具!」夏碎拿了起來,罩在臉上,「上次來禮子他們都在畫,只有我沒有!」夏碎戴著面具在房間裡亂跑,「爺爺說會給我一個的!」
他又興奮地衝到母親面前給她看,母親卻沒有像往常一樣跟他一起玩或讚美他的面具,甚至沒有在笑。
她的手輕輕撫過面具,夏碎幾乎感覺不到那樣的觸碰。
「哪,夏碎,你知道為什麼人要戴著面具嗎?」她問他,卻難得地沒有等夏碎回答就先公布了答案:「因為不該、不能被看到,也不應被辨認,所以才要戴著面具……我一直以為他其實是支持我們的。」
「媽媽?」
夏碎透過面具的孔洞看著母親,視線稍微受阻,只能看到母親垂下的雙眼似乎顯得有點難過。
「媽媽誰不支持?」夏碎拿下了面具,「我支持媽媽喔!」
母親抬起頭時卻是一如往常的笑臉:「哎呀,媽媽又不小心自言自語了,夏碎不用管那個。倒是啊,夏碎應該很想畫面具吧?那就來畫吧!」
夏碎點頭,把自己的彩色筆拿了出來,跑到母親旁邊坐好。
「那要畫甚麼呢?」母親問他。
「要畫『夏碎』!」他高興地回答,〈早安一二三〉的小花跟小馬就是戴著自己名字的面具的,小花幫自己的面具上畫了一朵大大的向日葵、小馬畫了一張馬臉,所以他的面具上當然該有一個大大的「夏碎」。
「哎?這、這有點難耶……」母親有點為難,「那不然夏碎、夏碎、夏、夏……嗯……夏天很熱,就畫一團火吧!」
不等夏碎反應過來,母親已經迅速地在面具上額頭的位置勾勒了火焰的輪廓。
「媽媽!」夏碎邊喊邊搶過面具:「這是我要畫的!」
「咦?對耶!」母親一臉震驚:「那媽媽再給你一個好不好?不過這是爺爺送的禮物,所以這個我們就先收起來,好嗎?」
夏碎也只能同意。
母親馬上請人拿了新的面具過來,雖然不是爺爺給的,夏碎還是開開心心地在不讓母親干預下完成了他的傑作。
結果等他要拿給母親看時,卻發現母親已經在一旁睡著了。
今天明明沒有做甚麼的,媽媽為什麼會這麼累啊?
夏碎把面具放到桌上,邊嚴肅地想著這個問題邊走過去坐在母親身邊,歪著頭,看著她。
看起來好舒服的樣子。他想著。
於是他爬了過去、打著哈欠,鑽入了母親的懷中。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