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3月31日 星期二

【特傳冰夏】【絆】【老夫老妻】


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
而我們的青春阿,也同那河水一去不返。
冰炎,你是否想過呢?
當那奔騰流入海洋中之後……




「……好,到這邊有沒有問題?」放下粉筆,藥師寺夏碎轉身面對班上同學詢問。
「老師,我有問題。」一位同學立刻舉手,因為被厚重的眼鏡遮住,所以所能看到的僅是刺眼的反光,看不清對方的樣貌。
每次在這種時候藥師寺夏碎都會忍不住想,這孩子真的與千冬歲非常相似。深刻體會到自己弟弟以前絕對是一個非常讓老師頭痛的人物。
因為現在他面對對方就有點頭痛。
「有甚麼問題呢?」他詢問,不著痕跡的瞄到離下課時間只剩五分鐘,如果可以他不想為此而拖延到下課時間,畢竟對方的問題通常都超出自己的同學太多,回答只不過是在浪費其他同學的時間而已。
「老師你畫的符陣是用木與土連接水跟火的符號,但是一般來說是使用光來做連接的吧?因為只有不屬於四大元素的光可以兼容兩種元素。用土與木連接可行嗎?」挑釁的問。
很好,這個問題的話應該可以三分鐘內解決。
「是這樣沒錯。」藥師寺夏碎笑了笑,「不過光元素是一種對各位同學來說較難以畫出來的符號……」

解釋完,剛好下課鐘聲也同時響起。
藥師寺夏碎說了聲下課後就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收拾的差不多時學生早已通通散去。
手中抱著教科書,他緩步往門口邁去。
碰!
突來的一聲巨響讓他眨了眨眼。
「夏碎,下課都五分鐘了你也太慢了!」他那穿著黑袍的搭檔沒有理會門下淒厲的慘叫,跨步朝他走來,「還有,都七十幾歲的人了就不要再教『符陣戰鬥實戰』這種課!」說著粗魯的拿走了他手中的書本。
「哎,冰炎,這種話由跟我同年的黑袍講出來洽當嗎?」夏碎笑問,並沒有抗議對方的幫助。
冰炎總是覺得人類一老就會變成易碎品。
他確實老了,這是沒有任何辯駁空間的事實。
人類這種生物啊……時間可是相當短暫的呢。
「我是精靈。」冰炎翻了白眼,沒好氣的道,「你是嗎?」
「不是。」夏碎慢步走著,「我是人類。」
但有差嗎?
不用講出口冰炎就可以在耳邊聽到這句問話。
而讓人氣惱的是,他無法回答「有」。

「冰炎,你怎麼有空來?」
跟從族長之位退位後就到學院任職的夏碎不同,冰炎始終走著他的公會黑袍之路。一路由最年輕的黑袍走到資深黑袍之一,算一算加入公會的時間竟也已有六十年了。
那對於人類來說可是相當、相當的漫長呢。
「任務結束了。」冰炎的話語一向很簡潔有力。
「真的?」夏碎驚訝的甚至停住了步伐,「完全結束了?」
「結束了。」
長達五年的任務,主要是駐守在當年與鬼族大戰的戰場清除遺留的黑暗氣息,是一個大意不得也急不得的工作。
五年,但那場戰爭也不過五分鐘不到。
偶爾,夏碎會想,那跟人類所造成的破壞之間,究竟有哪些不同呢?
「所以一切都結束了啊。」進入熱帶雨林餐廳時,夏碎終於開口,「我一直以為在我有生之年是無法見到了。」
冰炎所處理的是散落在世界中最後一處大型的黑暗籠罩之地。
當冰炎的任務完成時,代表這長達千年的戰爭終於全部結束。
全部。
要再發生一樣的事情,恐怕會是又一個千年之後了。
藥師寺夏碎一直期待著這件事的完結。
一直、一直,衷心的盼望著。
從當年他才高中時開始,一直努力到他從學院畢業。繼續在當家主時投入人力、物力,直到他退位,無法親自上場,卻也沒有停止幫公會訓練新戰力的努力。
因為他很清楚,他的搭檔在這件事情結束之前是不會停下步伐的。
毫不休息總有一天會累垮,但到底是哪一天呢?誰也無法預知。
他能陪著的時間又如此短暫。
唯一的辦法只有解決這件事情而已。
夏碎總是擔心自己沒辦法看到事情完結、沒辦法在死前確認自家搭檔不會過勞而死。
「那樣可是會……連死都不甘願啊……」輕語低喃。
「你說甚麼?」
「終於結束了。」他說,「冰炎,終於結束了。」

在有生之年最後的希望……

點完餐坐下後夏碎才再度開口,「冰炎,你的黑袍仍舊是相當醒目呢。」他笑著說,「跟我這種老頭子坐在一起,連我都沾了光。」
「你吸引目光的能力並不亞於我。」冰炎翻了翻白眼,「年過七十的戰鬥實戰課人類老師可不多見。」尤其是據說這老師還沒有被打敗過。
「但總算是比當年少了。」夏碎喝了口茶後道,「當年每次跟你來吃飯就要忍受那些注目禮,勸了多少次叫你脫下黑袍再來餐廳都聽不進去。」
「要是臨時有任務我可沒時間先跑回房間拿衣服。」冰炎翻了翻白眼,說辭數十年如一,「只不過是黑袍,是那些人太大驚小怪。」
「冰炎阿,要到甚麼時候,我才不用再替你擔心?」夏碎語氣轉沉重,「鬼族事件已經結束了,但你不會就此退出公會吧?」這其實是一個不必問出口的問題,夏碎心想。
他很清楚答案,詢問,連確認都不是。
「不會。」冰炎沒有絲毫猶豫的回答,「這世界還有太多問題需要去解決。」而他不可能明明還有能力卻放手不管。
他知道自家搭檔會擔心,但這件事他無法妥協。
「果然是這樣嗎?」夏碎沒有多加勸阻,「那麼,至少答應我別讓我擔心吧,冰炎。」
他已經老到無法陪在他身邊了,這是多麼巨大又不得不接受的遺憾?
那些滴滴答答響著規律節奏的鐘,每一聲都是時間的流過。
滴,那白髮多一根。
答,那皺紋多一吋。
滴,他步伐小一分。
答,他記憶少一天。
世界上唯一可以稱之為絕對公正而無情的東西,時間的洪流,就這樣無聲無息的劃過每個人的身側。
他心中最大的擔憂已放下,然而他的搭檔卻不會安於休息。
「夏碎,我夠強。」
「冰炎,你知道我擔心的不是這個。」
他雙手握住茶杯,厭倦了迂迴。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身為黑袍多年,你比我更清楚這句話背後的含意。」如果今天面對的是藥師寺家的孩子,夏碎一定會開口說出「不要讓我這個老人家為你們擔心」這樣的話。
可惜對象卻是跟自己同年的,大孩子。
「那你好歹休息幾年吧。」他說,「就當是陪陪我這行將就木的搭檔。」

是從甚麼時候開始的呢?
他不再避諱直言生死,而他也不再撇頭拒聽?
又是甚麼改變了他們呢?

時間啊……時間,藥師寺夏碎輕嘆。

時間哪……

冰炎凝視坐在對面的人許久,直到注意到對方握著茶杯的手上有著許多皺紋後,終於開口,「……夏碎,我是不會退出公會的。」他說,仍盯著那雙充滿歲月的手。
「就算回學院來教書,我總有一天還是會再回去。」
「我知道。」藥師寺夏碎微笑,他從沒奢望過對方會退出,「就當我自欺欺人也好。」總好過你連一點休息都沒有。
「那麼,我就留下來吧。」冰炎仍是看著對方的雙手,最後抬眼直視著對方,看著夏碎那深幽的紫色眼瞳,與散佈旁邊的魚尾紋。
他的搭檔,老了啊……
雖然身手依然敏捷,卻不能再陪他至各處出任務了。
甚至能夠相陪彼此的時間,都已經成為未知數了。
而這些,他早就知道了。

──

伴隨著風讓心思飄揚,用閉上的雙眼來俯瞰世界。
讓綠草的歌聲於耳畔盪漾,任無止盡的回憶盤旋天際。

那是屬於山頂杳無人跡的一處地方,夏碎從不曾去回想是哪時發現了此地。
當他開始注意到時,已經習慣了偶爾來到此處。
隨意的靠著樹,任由思緒飛揚而微風輕拂,不知不覺間,便愛上了那樣的靜謐。

冰炎找到夏碎時並不意外。
或許此處找不到人,才會令他訝異吧?
他一步步接近,然後在發現對方毫無動靜時停住了腳步。
夏碎睡著了。
略為一頓,他繼續邁出步伐,但小心翼翼的注意著不要發出會吵醒人的聲響。
然後他就那樣站在藥師寺夏碎的面前,無聲無息。
最後彎腰,低頭。

+++

夏碎醒來時其實思緒仍有點朦朧,他眨了眨眼後才確認眼前的人是冰炎。
「冰炎,你來啦?」他沒有感到意外的微笑,「下課了嗎?」銀白的髮絲在陽光下閃耀。
「嗯,下課了。」冰炎站在他身邊,「真搞不懂你怎麼會想要去學院教書……」尤其是在那間學校教。
問題兒童一堆。
「或許是因為,有趣吧?」夏碎的回答中沒有肯定或否定的意思,「又或許是因為我想抓住青春的尾巴也說不定。」
「你不需要去抓那種東西。」冰炎輕哼了聲,「小亭呢?」
「她畢竟是公會紫袍,出任務去了。」夏碎邊回答時邊笑了。
當初,讓詛咒體當上公會袍級在公會裡也是引起軒然大坡,討論了十多年才終於在夏碎與冰炎擔任保證人與其他眾多袍級的支持下才終於讓小亭當成的。
但其實小亭並沒有那麼強烈的希望當上紫袍。
希望的另有他人,卻也不是夏碎或冰炎。
而是……他人。
讓夏碎終於可以放心的把小亭交出去之人。
冰炎靠著樹幹,順手接下了飛落的葉片。
「夏碎,」他說,沒有接續。
「嗯?」夏碎微坐起身,也接過了片葉子。
「你會後悔嗎?」冰炎問的時候頭略略偏過,看著坐在自己斜下方的人。手心緊握著葉片。
「我會後悔嗎?」夏碎看著自己手中的翠綠,重複了一遍。

然後他抬頭直看向冰炎:
「我從未後悔喔,冰炎。」如此回答。

---

群鳥飛過天際,造出了吵雜聲響。
蟬的鳴叫,不曾止息。
藥師寺夏碎望著眼前的身影,「冰炎啊……」夏碎眨了眨眼後微笑詢問,「怎麼了?」疑惑的歪了頭。
冰炎有那麼瞬間頓了下,有點、難得不知所措的看著夏碎。
「沒什麼。」他說。
「那坐下吧。」夏碎拍著自己身側的地,帶著點漫不經心,「休息一下。」
藥師寺夏碎老是喜歡叫冰炎休息,這習慣一直維持到了很久很久以後也沒改過。
「你在做甚麼?」冰炎又頓了下才坐到夏碎旁邊。
「試著傾聽風聲吧。」夏碎語焉不詳的回答。
「聽到睡著了?」冰炎挑眉。
「畢竟前幾天是校慶啊。」夏碎右手順著地上草坪來回擺盪,仍是心不在焉,「玩的很愉快。」
「又不是第一次參加。」
「嗯,確實。」夏碎直起身,伸了個懶腰,「但每年都很有趣啊。」

無憂無慮的熱鬧總是令人放鬆又滿足,就算總是會出現意外也一樣。
藥師寺夏碎很喜歡待在學院裡的時光,那比本以為的要讓人眷戀。
他回頭,看向隨意翻著他帶來打算晚點打發時間的書的冰炎,輕勾嘴角。
或許,讓人眷戀的,從不只是單純校園本身也說不定……

+++

夕陽西下,豔紅染了山峰,暗紫漫延天際。
冰炎起身,不知何時變出了條毯子,「夏碎,你還想待的話就蓋上。」他邊說邊把毯子往夏碎身上蓋去,甚至細心的注意起角落是否有遺漏。
「謝了。」夏碎輕撫著毛毯,示意又坐回身邊的冰炎與自己共享。
有時他會想起那久遠久遠之前,恍若已經與自己隔絕的過去。
無論是了解自己處境的三歲、離開雪野家的六歲,或者相遇的十三歲、當上紫袍的十六歲。
但都已經是太過遙遠的曾經了。
在那之後的二十三、四十三……有太多太多的事情發生與結束。
「冰炎,」夏碎拍拍自己的肩膀,「我不介意借你靠一下喔。」
「……」冰炎微嘆,輕輕靠了上去枕著對方。
夏碎扯開嘴角的弧度,雖然他知道冰炎看不到,「這一輩子我都不介意給你這樣靠著,但就算哪一天你發現找不到停靠的地方,也不能因此不休息喔。」俏皮的眨了眨眼。
「夏碎,我不會亂來的。」冰炎閉著眼,幾乎是咕噥著回答他。
「老人家就是愛操心,你就體諒我一點吧。」夏碎保持身體不動的用自由的那隻手翻開了帶來的書,「累了就睡吧。」他說。
「嗯……」
我永遠給你靠,永遠當你的避風港。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現在,我開始相信為了我,你會尋找另外一處港岸,或至少願意暫時到港邊停靠。

冰炎,我感謝你願意為了讓我安心,停止你前進的步伐。

因為我已經追不上,也不願意再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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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色已黑後,換貓頭鷹宣示了自身的存在。
「咕──咕──」的聲響掩蓋了蟬鳴。

「要回去了嗎?」夏碎問著旁邊難得睡眼惺忪的搭檔。
「嗯,回去吧。」冰炎起身,伸了伸懶腰,然後回頭望著仍舊坐著的夏碎,「怎?」
夏碎輕拍了身上的灰塵,而後望著他,笑的有些狡猾,「冰炎,你知道嗎?」黑色的髮散落肩上,與背後的夜景融為一體,襯托著似是不良笑意的眼角。
「怎樣?」看到夏碎的準備動作,冰炎把移動陣的符紙往地上一丟,等著對方踏入。
「我其實很淺眠。」夏碎站起來,兩步進入符陣範圍內。
「這是什麼意……」冰炎皺眉,而後雙眼撐大,「你──」
「嗯哼。」夏碎站到與冰炎幾乎沒有距離的地方,「你偷親我,我知道。」
「該死!」冰炎雙手一放,符陣瞬間消失。
他緊拉夏碎的衣領,「看我坐立難安很有趣?」他挑眉,咬牙詢問,沒注意自己承認了剛剛其實是在裝睡,只試圖掩蓋自己的惱羞成怒。
「這是唯有我能獨享的樂趣不是嗎?」
夏碎回完,故意用誇張的動作低頭親了冰炎的臉頰,。
冰炎雙眼一瞇,強勢的把將夏碎拉進,嘴對嘴湊上去。

「讓我緊張了半天,索點代價不為過吧?」他邊想,然後把吻加深。

+++

夏碎感受到身邊的人逐漸睡去,空閒的手悄悄握住對方,感受到對方下意識的回握。
於是嘴角的弧度又上揚些。
那些幾歲、何時發生的事啊,真的是多到數不清了。鬼王啊、死亡啊黑暗氣息什麼的,有些或許曾經重要吧,如今卻都只是一段簡短的回憶罷了。
然而只有那一年的那一天,在這同一棵樹下,那美麗的下午、夜涼如水的晚上,那天他被吻的錯愕與反將一軍的竊喜。
第一次觸碰對方臉頰的輕柔與,對方回應的粗暴熱情。
唯有這些他從來不曾遺忘過,也絕不會遺忘。

從沒後悔過坦白,沒後悔過在一起。
雖然他也知道對方會擔心什麼自己沒有結婚生子之類的瑣事。就像他也老在擔心自己走了以後對方會不會好好吃飯好好放鬆之類的小事一樣。
不過那些事啊,現在認真看來,終於必須承認就跟其他回憶一樣不重要。

「冰炎,我絕不會後悔喔。」他悄悄低喃。

沒注意到,應該已經沉睡的人也微微勾起了嘴角。



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
而我們的時代,也同那河水一去不返。
夏碎,你是否想過?
輕舟不過河口,卻永遠航於奔流。

你自其變者而觀之,而我,自其不變者而觀之。


後記:
這是我第一次玩合本耶~奇妙的體驗(第一次感受截稿日的壓力XD)
選了一個很莫名其妙的主題,希望大家不介意我把夏碎變成爺爺,不過介意也來不及了()
因為功力不足,所以只好在此提醒一下,這篇文章裡面從後半開始有兩個時空一直交錯。
然後……嗯,就這樣,我在紙本後記裡話一向比較少。

懧,寫於民國一百年一月三十一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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