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了。
夏碎意識到這件事情的時候剛跟冰炎一起踏入被公會列為三級警戒的土妖精領地裡。
與之相對的,則是眼前寸草不生的大地。
「又是黑暗氣息嗎?」他看了眼自己的左手,緩緩握緊了拳。
「不,這次應該不是。」冰炎蹲下來翻看了地上的石塊,拿起來唸了幾句咒語。夏碎仔細分辨他口中的音調,認出那應該是水跟光混合的偵查咒。
接著冰炎放開了手任由石頭浮在空中緩慢的旋轉,沒多久石頭周圍慢慢浮現一圈桃紅色的圖騰,夏碎開始搜尋腦海中的記憶,最後確定這種圖騰應該屬於火焰一族的。
冰炎仍低聲唸著某種咒語,但這次夏碎沒有再去聆聽。他只是站著,認真看著自家的搭檔。雪白的髮與幾乎可以說是蒼白的肌膚,若不是額前那抹艷紅的瀏海增加了生機,夏碎會覺得眼前的人是一尊擺在路邊的冰雕。事實上,若要為冰炎雕一尊像的話,夏碎覺得冰雕也應該是最適合冰炎的。
即使腦海中想著這些不著調的東西,在看到冰炎將兩手合十並且說出他相當熟悉的咒語時,夏碎還是立刻跟著雙手合十唸出了對應的咒語,並在唸完之後迅速從口袋中拿出水晶捏碎,圍著仍舊浮空的石頭畫了一個圓,接著冰炎唸出最後幾句咒語,中央的石頭瞬間碎裂,連帶著它旁邊的圖騰也跟著瓦解。
「是殘念。」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灰,冰炎說道,「有火跟死靈的屬性,惡意很強烈,不像這幾天出現的。」
夏碎嗯了聲當作回應,面具下的眉緊緊皺起,試著從記憶中的資料裡翻出有用訊息。
「你剛剛在想甚麼?」突然,冰炎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
夏碎在說實話與謊話間搖擺不定,雖然他也不太知道為什麼不想說實話。但或許是沉默了太久,冰炎沒過幾秒就補了句不想說也無妨。
他跟他變了。
不是誰變了,而是他們之間的距離變遠了。
不是誰的錯,也沒有誰先開始,只是等意識到的時候夏碎就已經不再有勇氣伸手去碰他了。
他開始慶幸自己戴著面具,所以冰炎不會發現他的嘴角揚不起習慣的弧度。更不會發現,他正咬緊著牙關。
「沒甚麼,」他眨著眼開口,只有聲音的話他還做得到,「只是覺得這裡真不像春天。」
「被詛咒的土地當然會不一樣。」
「嗯,是阿。」這到底是甚麼奇怪的對話,他看著冰炎想。這麼平凡而單調,彷彿他們只是剛好被公會派來一起出任務的陌生人而已。但明明不是。他跟冰炎搭檔六年了,而他跟冰炎搭檔了多久就認識了多久。他們之間,明明不是這樣的。
如果以後都會是這樣──夏碎垂下眼看著自己鼻尖,想不出如果這樣的話,又如何。
「走吧,夏碎。」
他走入移動陣的範圍裡,站在不近不遠的角落。
*
詛咒來自怨恨,而怨恨其實來自信任──信任後的背叛。出的任務夠多之後很容易就會發現,那些最可怕的詛咒通常都不是基於利益之類的理由而存在,反而感情的因素占了大多數。不同種族之間的友誼、戀人之間的愛情,或者親情等等,原因不一,相同的是背叛。
所以,面對詛咒時的調查也一般是往這方面去追查。事實上困難的地方只是查出屬性而已,條件都蒐集到之後要推測因果就簡單多了。而一旦知道了真實的來源,後續也只是時間的問題。於是,他們再次回到那片漆黑的領地。
夏碎站定位置,開始唸起淨化的咒文。本該專心一意的卻分了心。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想了甚麼。似乎有冰炎、有冰雕,也似乎看見了櫻花跟瀑布,又似乎甚麼也沒想,只是恍神罷了。但他的嘴卻依舊一字字唸著咒文,從音調到發音都一字不差。
最後在耳邊響起的,是那個他最耳熟的聲音。那個聲音說:夏,快停!
是「夏」而不是「夏碎」,他敏感的察覺到這一點。那令他莫名的安心。
或許是因為心情平靜,醒來時他竟感覺到近來很少感受到的、那種睡飽了的感覺,而這奇異的發現也減緩了他面對陌生環境的小小不安。
夏碎看著眼前的女人,知道對方是資料裡五百年前被背叛的事主,也是土妖精領地被破壞的主因。
「你在分心。」對方說,聲音有點沙啞,「淨化時分心會被詛咒迷惑、脫離原本的世界,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他握緊左手,安撫裡面躁動的情緒,「請問事隔五百年,為什麼您會出現?」
「大概是因為我太寂寞了吧。」對方走近夏碎,最後直接穿過他。夏碎立刻轉身面對她。
「本來是被悶著的,我也沒醒過來。前幾天地殼變動打破了封印,我就出來了。我叫安。人類,你叫甚麼?」
「我是藥師寺。」他沒有回答全名,即使沒有感受到敵意,說出全名仍有風險。
「那個半精靈不是這麼叫你的。」在一片虛無中,安的身下出現了座椅,她也理所當然地坐了下來,「你並不誠實──但也無所謂。」
接著夏碎的旁邊也出現了座椅,安比了請坐的姿勢,他便也坐了下來。
「我回答了你的問題,現在,換你回答我的。不用試圖反抗,這裡是我的世界。」安隨手畫了一個圈,整個虛無的空間瞬間變成了豪華的民族套房,「若不是這樣,淨化也不會被稱為危險的行為了,對吧?」
「請問您要知道甚麼?」
安呆呆地看著他,沒有回答。
「安?」夏碎試探的出聲。
卻只看到安的雙眼流下了淚,一滴接著一滴,絲毫沒有停止。然後她看了夏碎一眼,下一秒就消失不見。
「安?」夏碎提高音量,站起身對著上方輕喚。
「藥師寺。」耳邊突然傳來聲音,但卻沒有人影,「回去。我會消失,跟所有僅存的一切一起。但你跟那個精靈得離開,立刻!」話落,緊接著一陣天旋地轉,夏碎閉上了眼。睜開後,看到的是那個他所熟悉的臉,聽到的是他熟悉的聲音。
那個聲音說,夏,回來就好。
於是他想,是阿,我回來了。就像你也回來了。回來就好,冰炎。我可不要像安一樣,孤單的守著一個地方五百年阿。
*
夏碎把自己的遭遇告訴了冰炎,順便問了問自己昏迷了多久。冰炎告訴他沒多久,但他還是從手機的日期裡知道自己昏迷了一天半。他又問冰炎知不知道為何安會突然消失,冰炎依然不耐煩的說不知道。但他觀察了詛咒範圍,發現了大量轟炸的痕跡。
他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但他甚麼也沒說。
夏碎只是看著眼前的人,笑著說:冰炎阿,你真的很適合冰雕耶。
然後他看到那個人形冰雕鬆開了眉頭,嘴角掛著笑的說:你又在無聊甚麼?
他們其實沒變,夏碎恍然的想著,只是他看不開而已,只是這樣而已。
「你看,冰炎。」他指著土妖精的領地。
「怎麼?」
花開了。他說。
嗯,花開了。他回。
2013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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