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劇痛傳來,本在睡夢中的他感受到了力量的衝擊,半睡半醒間正要起來抵抗,一股輕柔的外來力量的稍稍撫平了些體內衝突最大的地方。
那是藥師寺夏碎,他最近一起出任務的夥伴,不知道是哪次露餡被他發現自己身體偶爾會出問題後,對方守夜時就會隨時注意他的狀況。
腦海中迅速閃過這些訊息,在身體做出反射性的反擊前已判定沒有危險,他就又沉沉地睡了下去。
隔天醒來時,對方向他說了聲「早安。」
「早。」他瞇起眼睛適應陽光,想起了昨晚。
「你昨晚唱歌了?」
「嗯,一首我知道的安眠曲,吵到你了嗎?」
對方表情有點不好意思,他搖頭表示沒有,「很好聽,謝謝。」
「那就好。」對方笑了笑。一起出任務久了,他現在可以分辨出對方微笑後心情的差異,例如現在看起來就比平常顯得更開心。
其實痛苦並沒有減輕,冰與火的力量在體內相衝的問題不到成年後由兩族長者幫忙調整無法解決,在此之前所做的都是無用功。
可是,當疼痛襲來、腦中開始出現各種對無能為力所產生的憤怒時,那一股毫無用處的力量,卻安定了情緒。
他從小就知道,父母總有一天會離去。
日益增強的死亡氣息、逐漸消瘦的身影,不論他們臉上帶著多麼溫和淡然的笑意,他都知道每一天過去,離失去他們就近了一步。
所以他變強、他忍耐,他不能讓他們擔心、不要讓他們難過,父親跟母親為了安撫他所露出的微笑他絕對不會辜負。
他帶著父親的遺願跨越千年時空,在時空的軌道、暗殺與詛咒中不斷向前。至親無法親近、師傅在世界力量約束下可以給予的陪伴有限。縱使明知道有許多愛自己的人,他依然是孤獨一人,習慣一切本就只會由自己扛起、也扛的起──直到,他一個人的夜晚,變成兩個人。
直到痛苦時有人在身邊輕哼著歌謠、碰觸著額頭安撫,才明白堅強只是他說服自己的偽裝,否則他不會痛恨父親未曾責怪的妖師,不會在半夜驚醒時對自己的無力感到如此憤怒。
終於明白自己內心是有怨恨的,對於讓他必須一個人行走的妖師一族懷有恨意。
他本來會有父母相陪、有兩個熱鬧的族群可以生活,他本來或許會過著一半時間在焰之谷打架、另一半時間悠遊於冰牙族的樹梢聽大氣精靈歌唱,偶爾前往圖書館去翻閱書籍,又或者找機會去代替父親見見那個被歷史隱藏的親人的日子。
但實際上,他只在沒有陽光的黑暗中體會過短短六年與父母同在的幸福時光,其他一切都只是妄想,連作夢都未能夢過。
安眠曲無法取代精靈的歌謠、放在額上安撫的手也不能代替父母溫暖的擁抱,可是這是一個,在夜深人靜當他痛苦不已時會陪在身邊的人。
不再是只有自己一個人的認知比任何藥劑都有用。
連獨自一人的深夜又因能力相衝而驚醒時,都會因為想到曾有過的撫慰而平靜下來。
藥師寺夏碎的存在消除了因寂寞產生的委屈所帶來的痛苦、因痛苦所產生的憤恨。
那些他甚至不曾認知到自己所擁有的情緒,在他注意前就被對方輕輕掃去,留下的只有對妖師一族不可能消除的、淡淡的不滿。
他望著那個似水一樣溫和、從不多問卻總能恰到好處幫上忙的同齡少年,開了口:「要不要去登記為搭檔?」
此前他們因偶然在幾次任務中遇到後就開始一起接任務,雖然已經這麼相處了一段時間,但一直以來都沒成為搭檔。
公會的搭檔對彼此的責任與義務很重,除了一起接任務之外,也有著負責對方生命的責任、能夠掌握彼此許多隱私的訊息,親近程度勘比至親。所以就算是常常一起出任務、感情極好的人之間也未必會去登記為搭檔,何況他們是才國中連袍級都沒有的學生,當然更沒必要。
他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因此未曾提過,於他自己而言,他是真的從未想過。
沒有想過讓身邊多一個那麼親近的人、沒有想過身邊會有這麼一個人。
一直以來都是一個人往前走,就算為了接任務方便跟對方合作,他也沒有往那方面去想。
但現在,他想了。
他想起幾乎遺忘的、自己答應過那個隱藏在歷史背後的親人總有一天會帶著信任的人去見他然後得知一切他該知道的真相,想起那個親人對他說「不要一個人來見我。」、想起親人指著身邊陪伴多年的好友告訴他「沒有他,我一個人不可能走到現在。」時認真的表情。
他想,如果有這麼一個人,那就是這個人。
這個讓人如沐春風的人、這個可以包容他爆脾氣的人、這個在他用兇殘手段殺死敵人後不驚訝不否定不瞎起鬨而是問他是否需要幫助的人、這個面對突如其來對他的暗殺也能迅速反應過來協助他退敵,而後輕巧的說出「跟你在一起真是驚喜不斷啊。」的人、這個會在半夜為他唱安眠曲的人。
如果要有這麼一個人,那就只會是這個人了。
對方對於突然開起這個話題似乎一時有些愣住,收起微笑抿了抿唇:「我想你可以找到更好的人選。」
他搖頭,「你只要說你要不要就好了。要,我們任務完成就去登記。」
不要的話……他認真的想,自己似乎可以動用點關係讓對方再考慮一下。
「不要。」
答案不如預期,對方回絕的語氣十分堅定。
很好,他努力鬆開瞬間握緊的拳頭,認為自己該去動用關係了。
「等我們兩個都考上袍級再說。」對方卻繼續說,「或者應該說,等我考上白袍吧。如果上高中都考不到的話,我不認為自己有資格跟你當搭檔。」
「那不是問題。」他皺眉。
「不,那是個問題。」對方卻不肯鬆口,「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在走一條艱難的路,我需要證明自己可以跟你一起走。如果我做不到,你就該找別人。」
「我相信你可以,你不需要用袍級來證明自己。」他對對方不答應感到有些焦慮。
「既然你相信,那麼等我做到再來又有何不可?」對方寸步不讓,「我也想變強,變得跟你一樣強,但『想』跟『做到』是不一樣的。你從不給自己退路,那也不要給我留有餘地。」
對方常掛臉上的笑容完全消失,稚嫩的臉上是再嚴肅不過的表情,他知道是唯一答案,絕對不會更改。
他還沒想到下一句該說什麼,對方已經放鬆表情回復慣有的笑臉,「你相信我,我很高興。我會做到的,但必須要做到才行。」
「你繼續走你的,我會追上來陪的。」
要怎麼形容當時對方的表情呢?
溫柔若溪水淙淙留過、不容質疑如高山佇立於眼前。
或許正是從那時候開始,面對他的堅持,他總是只有一步退、步步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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