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3月31日 星期二

【特傳冰夏】三十而立

  秋意正濃,呼嘯的風聲一波接著一波,夏碎半瞇著眼靠著牆坐著,姿態隨意地伸直了一腿,另一腿則為微微曲起,表情略顯放鬆。
  直到聽見外面傳來聲響,他才起身開門。
  來人一如既往地身穿花樣華麗到讓人驚嘆的和服,髮型也梳的十分精緻,表情卻十分冷漠。
  「秋人。」夏碎微微一笑,早已習慣這位舅舅身邊的得力助手的樣子,邊讓出空間請對方入座。

  對方跪坐下,動作一絲不苟,與隨後在她面前坐下的夏碎如出一轍。
  「少主。」秋人提起手邊的包袱打開,裡面放的是一瓶清酒,「我來此是想與您對酌。」
  多麼粗暴又隱晦的表達方式。這就是秋人。明明是他請對方來的。
  夏碎愉悅地想著,將酒杯擺上,等待對方倒酒。
  二十九歲。
  一個小時候覺得是大叔,卻轉眼就到了的年紀。
  青蔥歲月流逝的讓人措手不及又無從挽回,不過夏碎也沒有挽回的意思。
  從小的教育就是這樣,不斷地學習、再學習,拚盡全力的向上攀爬,就只是為了想要肩負好屬於自己的責任而已。他是這樣、冰炎是這樣、千冬歲是這樣,其他人也是這樣。
  懷抱著改變些甚麼、阻止些甚麼的想法,努力地在時間到達之前成長。
  但身為代理家主的舅舅卻沒有在他成年禮時傳位給他。
  正確來說是,非常努力地不讓位出來。
  如果發生在別的地方大概就是一起權力的鬥爭了,夏碎也知道外面的傳言是「沒血緣關係的養子架空正牌繼承人預謀奪位」之類的說法,甚至連千冬歲都忍不住來關心過,可是夏碎從頭到尾都沒有擔心過這種事情。
  唯一苦惱的是,舅舅實在太保護他了。
  沉默的對酌已經進行了許久,夏碎沒醉,但他本就無須醉。
  風聲惱人,秋人則始終沉默不語,他低頭看向酒杯。
  手輕輕晃動,酒便跟著微微蕩漾。
  他慢慢組織起語言,不願讓出口的話與太過明白。
  瘋狂跟任性很美好,他會懷念的,可是……
  「秋人。」他語氣低沉,恍若呢喃,視線不離酒杯,「我以前總想著酒是甚麼滋味呢。」夏碎緩緩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雖然後來知道不過如此,」將空杯放在桌上,他終於抬頭看著對方,眼神清亮:「但,至少我能說出『不過如此』。」
  秋人對著他,露出了今晚第一個笑容,「的確,『不過如此』。」
  她將夏碎放在桌上的酒杯移開,並將酒瓶包上、起身放到櫃子中,而後用著完美到無從挑剔的動作對夏碎輕輕行禮,「那麼少主,感謝您抽空與我對酌,我接下來還須回主人身邊,就此告辭。」
  夏碎頭剛點下,對方便已失去蹤影。
  夏碎垂頭看著空蕩蕩的桌子,輕輕吐出一口氣。
  他維持這個姿勢許久,直到旁邊的地板亮起了熟悉的符紋,他突然就整個人放鬆了下來。
  「結束了?」冰炎第一句話就直指重點。
  「結束了。」他笑著回答,「九年了呢……舅舅對其他事情明明就不會這樣的。」
  「但是一遇到你就會。」冰炎瞟他一眼,「保護過度。」
  「也不是不能理解。」夏碎把剛剛秋人收好的東西都拿出來,笑著遞給對方,「喝嗎?秋人帶來的酒一向很好。」
  「原本是想反正其他事情還沒告一個段落,既然還能偷點時間,那就假裝不知道。」他也不理會冰炎是否要喝,自斟自酌地喝了一杯,「所以後來也就不好意思事情辦完就跟舅舅說『可以了』。」
  說著舅舅保護過度,其實自己也在對方的縱容下任性。曾經以為三十歲的自己會成熟穩重獨立自主,但實際上卻與年少時沒甚麼兩樣。
  夏碎瞄了眼正自己給自己倒酒的冰炎,「啊,不過至少我的臉有像三十歲。」如此自語。
  「不要以為我沒聽到,夏碎。」冰炎先抿了一口,之後才飲盡,「你以為你真的長的像三十歲的人類?」
  「我不跟看不出四十歲跟七十歲人類差異的半精靈討論這個話題。」
  「你也看不出精靈四十歲跟七十歲的差異吧?」
  「那是因為他們沒有差異。」夏碎邊說邊靠到了牆上,恢復在秋人到來前一腳直一腳曲的姿勢,酒杯拿在手裡輕輕搖晃。
  「有差。」冰炎也隨之盤腿坐下,「只是我們看的是心。」
  「是嗎?那我有差嗎?」
  「你?」冰炎抬頭,認真看了夏碎一陣子,而後篤定地道「你一直都一樣。」
  「不論從哪個角度想,這件事似乎都令人哀傷。」夏碎對著冰炎笑,「不過你也一樣喔。」
  一樣地幼稚,一樣地滄桑。
  冰炎看著夏碎,知道他應該是有點醉了。
  他們酒量都很好,不過一個人想醉,酒量再好也會醉。
  「其實,真的會想說算了的,對吧?」
  「嗯,想過。」
  當學生、當公會的袍級都很快樂。
  做那些想做的事情、接觸那些料想不到的人與事,彷彿童話中與同伴一起探索未知的冒險者,危險程度不一定比較低,但卻非常輕鬆。
  尤其在解決完沉重到讓人窒息的事情過後,那樣的日子格外使人眷戀。
  不論對冰炎還是夏碎來說都是。
  可時間在往前走,所以他們也不能停留,該做的事情一直都還有很多。
  「如果沒有認識你,我還可以假想一下要是我人生很漫長,我就不用走的這麼倉促的說。」夏碎放下空杯,學著冰炎盤起腿來。
  「不要撒嬌,夏碎。」
  「我喝醉了,冰炎,所以你要寬容地對待身為醉鬼的我。」他邊笑邊用手肘抵著膝、撐著頭看向對方。「明天開始……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放下手、身體微微前傾,他用額頭抵著對方額頭,「寂寞的話要說喔?」
  冰炎沒有冷哼、白眼,也沒有拒絕,他只是嘆了口氣,「你不用擔心我。」
  「這句話等你不會讓人擔心的時候再說吧。」
  夏碎說完這句話,順勢就倒在了冰炎的腿上,心安理得地調整好姿勢躺著,「雖然其實這樣躺我們兩個都不舒服……」話還沒完,身後的人已經乾脆地把他抱了起來。
  「不舒服就去床上躺著。」冰炎說著,已經可以想到夏碎會回答甚麼了。
  「真是不浪漫。」而後果然聽到了一如預期的回答,於是嘴角微揚。
  把夏碎放上床,自己也跟著躺上去,他最後還是重複了一次,「不用擔心,夏碎。」
  「那麼,你也不用擔心我,冰炎。」
  得到的是咕噥般地回答。
  而他們倆人都知道這不可能。
  閉上眼,冰炎聽著山風想著的是更之前的那句話。
  他才不會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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