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的人笑得很燦爛。
事實上有點太過燦爛了，冰炎想，這傢伙平常才不會有那麼開心的表情。
但為什麼他有時間想這些呢？他應該處在極大的悲慟中才對。
因為眼前這個笑的很過分的人已經，死了。
而且棺木他昨天就看過了。
可他卻雙手環胸的站在房門外，用一種事不關己的態度冷冷看著房內那群悲傷的人與，那張明顯比當事人還要年輕個三十歲的照片。
褚、千冬歲跟萊恩、米可蕥都來了，三個白髮蒼蒼的人類與一個正值妙齡的女性聚在一起，這在守世界是很常見的畫面。
可以看出米可蕥跟萊恩正努力安慰千冬歲，褚則是也在哭。
哭什麼啊？他大概也有五年沒見過夏碎了吧？
冰炎漫不經心的想，然後看著那四人組走向自己。
他們是來安慰自己的吧？並不是第一批了。卻只感覺有些煩躁而已。
「學長。」明明年紀一大把還是哭得很淒慘的褚紅著眼眶看著冰炎，「你不要太難過……」
「沒有。」冰炎在回答的時候發現，自己是真的沒有很悲傷。
「學長……」千冬歲也紅著眼眶，「很抱歉招待不周……」
「不會。」事實上也不關千冬歲的事，其實，這是藥師寺家舉行的葬禮。
米可蕥跟萊恩分別對他點頭，但似乎無話可說。
想了想再這樣下去也只是沉默，冰炎很乾脆的走到了庭院，卻沒想到會遇上另一個人。
「黑袍。」小亭站在庭院的櫻花樹下，獨自一人，「小亭哭不出來，是因為小亭終究只是詛咒體，無法體會人類的情感嗎？但我記得當年主人替身術發生時，我明明有哭啊。」用著不符合她年齡的語調問他。
原來會這樣的不只他一人啊？冰炎想著，夏碎最親近的兩個人都無法哭泣的話，或許問題根本出在夏碎身上吧？
「我也是。」摸了摸小亭的頭，他坦白道出自己的感覺，因為對方是小亭，是夏碎除了自己以外最重視的人。
「夏碎那傢伙。」他說，「放了那張照片，怎麼可能會悲傷？」
對，那張遺照是夏碎生前指定的。
而且還多次非常開心的向冰炎炫耀自己有一張好照片，甚至有一次還虧冰炎最好平常就多照幾張，不然以冰炎的殭屍臉大概就算照幾百張也照不出好照片。
那傢伙……他看著眼前的櫻花樹，冷冷的想，那傢伙，早就準備好面臨死亡了。
那種坦蕩蕩、理所當然的態度，讓自己也認為他會離開是毫無疑問的。
夏碎常常把「無悔」兩個字掛在嘴邊。
不知道從甚麼時候開始就很喜歡跟冰炎聊以前，而且每次的結尾都是「能這樣活過我的一生真好。」
說完還會滿足的嘆一口氣喝一口茶。
如果一個人這樣從容的死了，身為他的好友、身為最了解他的人，似乎也沒辦法悲傷流淚的想著為什麼他要走或是對沒有他的未來感到痛苦。
冰炎沒有在多花時間跟小亭聊，有更適合的人會陪她。
他拋下符陣移到跟夏碎常待的老地方。
老地方有一棵紫色的櫻花樹，跟一整片的粉櫻。
閉目，冰炎靠著樹回想與夏碎的種種。
相遇、相識、相知、相惜，他們花了大量的時間在撫平彼此的傷痛、在開導彼此的未來。
每個人，都是由身旁的人所塑造而成的。
所以夏碎是冰炎之所以是冰炎的原因，反之亦然。
冰炎抬起手觸碰自己的臉頰，但仍是一滴淚也沒有。
「果然根本哭不出來……」低聲呢喃。
就這樣從正午坐到晚上，也不會感覺飢餓或口渴，只是靜靜的。若是閉上眼睛，恐怕也分不出跟以前一起與夏碎來此讀書時的不同吧？
但睜開眼，就會立刻發現這裡只有自己而已。
從頭到尾，就只有冰炎一個人而已。
藥師寺夏碎已經不在了，死了，而且遺容還帶著毫無所謂的、開心的微笑。
藥師寺夏碎掛在嘴邊一生的微笑，當然也不會因為死亡這種小事就消失，冰炎比誰都清楚這點。
他望著漆黑的夜空，然後再次發動移送陣。
他回到藥師寺家。
照理來說應該要有人守夜，不過因為夏碎生前就說過晚上他希望可以一個人睡這種奇怪卻強烈的要求，所以四周一個人也沒有，只有燈仍亮著。
冰炎踏入的腳步絲毫沒有遲疑或猶豫，他跨著大步走到夏碎的照片前。
他已經去看過棺木了，但只有一眼。
他怒瞪著那張遺照，然後一點也不在乎會吵到別人的怒吼，「藥師寺夏碎！你居然到死都要給我搞這種花招！」
沒有人被驚動，冰炎一點也不意外。
因為會流不出眼淚是夏碎花了十年或許更久所做出的佈局，那冰炎會在緬懷過後想通一切並且對他怒吼這件事，夏碎一定也早就料到了。
啪！
眼淚終於滑落了，而且是毫無停頓的從臉龐直接滴到塔塔米上。
然後是再一滴、下一滴，一直到冰炎抬手擦掉之前都沒有停過。
冰炎沒有費力去止住自己的悲傷，夏碎只給他這一晚而已。
而且他也不會容許自己的悲傷延續，因為夏碎不會希望任何人傷心。
那張遺照上，夏碎依舊揚著嘴角，露出現實中的他難得會擺出的燦爛笑容。
「冰炎，我這一生能遇到你、能遇到許多人，能經歷這麼多事，能這樣過完我的一生，真好。」耳邊響起夏碎老掛在嘴邊的話。
夏碎照片的一旁擺的是向日葵，但另一邊卻很突兀的是聖誕紅。那也是夏碎的要求。
他鉅細靡遺的安排自己的後事，而這一切幾乎都是為了冰炎。
向日葵的花語是愛慕，而那並不是指狹窄的愛情。這是，很久以前一起去向日葵田時夏碎告訴自己的。
而聖誕紅有很多花語，但夏碎說過他最喜歡的是其中的「祝福」。
那也是，許久以前的事了。
那一夜的眼淚沒有停止，但天一亮就消失。
「夏碎，我為你悲傷過了。」冰炎對著照片說，「所以接下來，我會帶著你的祝福繼續活下去。」
他伸手輕觸了照片中夏碎的臉龐，而後轉身離去。
2011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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